提灯

小说|Thorical Tarrilc 上

塔维克Tarrice•Sutor,一位平凡的贵族小姐。 在铁黑的灰色卷发长到肩头之前,她先学会了如何骑射,如何举剑,如何与敌人厮杀——在她还不明白要为了谁挥剑,以及何为战争时。 这位没什么天赋的小骑士,也是个魔法师,这在世代学剑的边境已经足够令人振奋。年幼的小魔法师塔维克兴冲冲地偷走小马驹溜进前线营帐,打算大干一番,却被大人们怒斥一顿。 看着塔维克长大的少年骑士科尔索,受到她父亲的命令,全然不顾她的叫喊,几乎是提着她的领子出了营帐。 “科尔索!放我回去!” 塔维克极不安分地挥舞着四肢,试图脱离少年骑士的束缚。少年只是默默忍下踢打在他身上、本就没多大力气的拳脚,召集几名亲信,备马回城。 手上挣扎的劲道减弱,科尔索疑惑地瞥向塔维克。 自家小姐转着深灰的眼珠,猛地一咕蛹,呲溜一声从外套下钻出。趁着科尔索愣神,塔维克便靠着几步冲刺,远远逃开。 “小姐……!” 她甚至回头朝科尔索做了个鬼脸,随即科尔索特色的毫无起伏的惊呼便传入耳中。 塔维克畅快地大笑着,一连躲过几位抓住她的士兵,向放着魔法道具的军备库跑去。 但很快,她的笑声被另一个粗犷的笑取代。 “啊哈,我还说是谁呢,原来是我们小姐啊。” 一阵失重,塔维克被粗糙的手提起,父亲副官那张半边烧伤的脸映入眼帘。塔维克深知无法故技重施,稚嫩的小脸皱在一起,垂着四肢表示抗议。 “小姐,别再乱跑了,快跟我回去。”科尔索也很快追了上来。 看到副官后,他歉意地躬身行礼,却被副官的另一只手拎正身子。 “咱们战场上可不兴这套。” 副官爽朗的大笑中,不苟言笑的小骑士的脸上,也浮现出浅浅的笑。

塔维克还是被科尔索摁在马背上,踏上了回城的路。 “小姐,我们都很爱你。”父亲的副官,她的半个小叔,临行前这样对她说,“别怪城主和夫人,战场比你想的要危险得多。只要你答应我们,别再以身犯陷,仗打完后我就给你个惊喜,怎么样?” 他蹲下身与她平视,塔维克最终妥协在他澄澈的蓝色瞳孔里。 小叔从来没对我说过谎,塔维克回想到。 所以这次也一定不会食言。

塔维克仍然瘪着小脸,被科尔索卡在身体与马背之间。 风声呼啸,内陆的小姐们受不了的干冽狂风,炙烤而明朗的天,与冰冷尖利的刀剑,对塔维克而言,是青草香味的、自由驰骋的童年。 它们再次聚在一起,被压抑的委屈瞬间萦绕住塔维克的心。 胡闹!你一个小孩子上什么战场! 刚刚发生的一幕回现在眼前,那是父亲第一次如此断然地拒绝塔维克。 但哥哥都跟你去前线了!况且我现在是魔法师啊! 急切地想要帮忙的小塔维克抗议着,扭头看向母亲。 小维,回去吧,战场比你想得要复杂得多。 可是,母亲……? 她没想到一直支持她的母亲,也会这样劝说。 分明要塞陷入久战的原因,就是缺少内陆的支援魔法师。要塞大门上,至今悬挂着重金招募战争魔法师的布告。 回去吧,塔维。 哥哥也避开了她求助的目光。 最令人恼火的是——最特别的科尔索也这样说! “喂,科尔索——!” 塔维克挣扎着扒住科尔索的肩膀,探出头去。火星贴着脸颊炸开,被炮火轰碎的声音瞬间消弭,铁锈味与喊杀声撕裂天际。 “该死……”隔着厚重的盔甲,她只能听到科尔索的高喊,“科黎、索拉特,你们回前线!其余人保护小姐!” 已经可以看到要塞的轮廓,十几人的精锐小队立刻变阵,再一次加快速度。 近日边境一种有小规模冲突,不同以往,总带着一种违和。因此,虽城主亲自驻扎前线,大部分兵力还驻扎在要塞附近。 巨大的蜘蛛触足撕裂空间,持续爆炸中,无数妖灵尖啸着自裂隙中涌现,占据了她的全部视野。 诞自世界树之底的蛛神【萨多尼亚】,十一年前苏醒的灾厄。北境信仰萨多尼亚的类人种族与要塞总有摩擦,而祂的苏醒催化了这些矛盾。 战争规模一再扩大,却总在每年春季戛然而止。 塔维克只感觉更加颠簸,搂住她的手臂紧得要让她喘不过气。习惯了马背的女孩,这一次强忍着才没有吐出来:空间传送的冲击引起持续性耳鸣,浓烟与血的气息席卷,犹如在她的耳道与鼻腔引爆火药。 魔力之心流淌着,但塔维克却发现,曾经熟练的咒语正从她的脑海抽离:她好像没办法做到任何事。

“科尔索,我…我看不清他们的脸。”初春的夜晚仍然寒冷,火炉中跳跃的光却驱散不了塔维克的寒意,“……他们都还在我脑袋里尖叫,我听不清他们的话,科尔索。” 跳跃的炉火噼啪呢喃着,浓夜为血红的土地盖上薄被。 魔法师敏锐的灵魂此刻成为塔维克的负担,直面死亡时,能感受到亡灵的她比旁人更难以承受。她想要记住所有因她而死,与为了保护要塞而牺牲的人们,可怎么也看不清那些染着血的脸。 塔维克只记得滚烫的花开得热烈,但小骑士说,那是魔法引爆的火焰的余波。 “别再听了,小姐。”科尔索打着绷带的左手无法再抚摸塔维克的头顶,也无法再听到她可爱的抗议了,“到现在为止,你一直做得很好。” “但索拉特是因为我……” 塔维克应激般地抬起头,瞪着他的灰眼睛反驳,却忽然意识到,比她更伤心的,应当是与索拉特朝夕共处的小骑士。 “对不起,科尔索…我不应该这样说你,更不应该去前线……” “小姐,你终于抬头看我了。” 像平素那般笑着,科尔索努力尝试着打趣道。 他的灰色眼眸里仍然是化不去的壳包裹着,但塔维克有些读懂了:封存在木讷的躯壳下的浓稠的情绪,无可奈何的悲叹,于是挑起掉队者的行囊,一并加到自己所肩负的责任之中。 “小姐,你信得过我,对吧?我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,比你要大好几岁,那个时候的我却连剑都拿不稳。就是因为这件事,索拉特这家伙总是笑我。”即使放眼整个北境,也可称一句剑术天才的科尔索,跟他口中犯怵的新兵一点也不搭,“那家伙总说什么,要战死在沙场上,才不要去内陆享清福的,还不许我们为他伤心。” 平稳却柔和的话语抚慰过塔维克的疲惫。 温热的掌心包裹住她还颤抖着的手,将她从噩梦深处拉离。说到这里,那只手轻微地抖了一下,被塔维克紧紧反握住。 “别难过,这也算是实现了那家伙的愿望吧……” 不知是在告诉塔维克,还是在劝慰自己。 这是你第一次目睹有人死去,但只要战争还在继续,就不会是最后一次。也许有一天我也会离开你,但你要学会如何面对这些……无可奈何的告别,好好活下去。 科尔索的话就这样扎根在塔维克心中。